豪??赌??????????作者:倪匡 发表于: 豪赌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作者:倪匡 自序 这个故事涉及一个很富传奇性的历史人物:年羹尧。 年羹尧这个人衍生出来的故事极多,都十分有趣,这个故事中出现的只是极少部分 。这位年大将军在这个故事中,突出的一点是他拥有具有逢赌必赢功能的宝物,可是他 却想都没有想到要和皇帝赌一睹,结果被皇帝满门抄斩,下场悲惨。 有人会说:天下哪有这样的笨人!明知道可以必胜,却连赌都不赌! 我不会和这样的说法争辩。 只是忽然想到,任何专制制度,如果全民反对,也就是说如果全民和专制制度对赌 ,赢的必然是全体民众,全体民众有必胜的把握。历史上无数事实证明了这一点。最近 的例子在欧洲发生,专制制度在和民众(甚至不是全体)的对决中,如同被烧红的钢刀 插进去的牛油一样,转眼消融,被民众送进了历史的坟墓。 可是,地球上还有一些地方专制制度依旧横行,那些地方的民众为什麽不起来把专 制制度扫进历史的坟墓去? 民众是根本没有想到,还是想到了而没有行动的勇气? 民众实在是必胜的,只是如果根本不赌一睹。就算赌了不一定赢,不赌也就只有输 。 倪匡 一九九七、五、十七,叁藩市 天气奇热无比,据说破历史记录。 一、一场怪赌 赌博是人的天性。 生活的每一秒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麽事情,而又必须过下去,所以就要在心理 上有好或不好的准备泛义来说,这已经是赌博行为。 即使是狭义的赌博行为,其花样之多,也无法有一个正确的统计,几乎任何东西都 可以作为赌博的用具。有些赌具,其历史之悠久,可以和人类文明相提并论。 很多年前,我用一件听来的有关赌博的事情,化成一篇很短的小说。写故事的人, 经常会有许多人来提供故事,不客气地说一句:百分之九十九的故事都乏味之至,当然 也有例外,被我化成了小说的那个故事就很有趣。 由於当时用小说的形式,所以人物、地点、时间等等都没有交代。当时也没有想到 这个故事会有进一步的发展,而且发展得多姿多采,所以才只是把它写成了短篇小说。 现在这个故事,当然源起於当年我听到的那个有关赌博的故事,所以颇有必要先来 看一看这篇小说。好在小说很短,也不难看,等到看完之後,对事情经过有了一定程度 的认识,我再来说是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以及事情是发生在什麽年代和什麽人的身 上,然後再叙述由此衍生出来的许多事情,就容易明白得多了。 (人世间不知道有多少故事,都是由赌博这种行为衍生出来的!) 下面就是这篇题为《庄家、输家和赢家》的小说。 小说用武侠小说的形式写成。 庄家、输家和赢家 黄澄澄的金子,看起来令人动心,可是互相碰撞时所发出的声音,却并不十分动听 。 庄家身边的脚下,地板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坑里全是大大小小的金元宝、金块 。当一支大竹档把桌上的金子全都扫落那坑中时,发出的声音,简直令输家心痛。 在赌桌上,要分出庄家、输家和赢家来,再容易不过。 庄家神定气闲,你呼天抢地,赌神罚咒,谢祖谢宗,嘻哈大乐,那是你家的事。庄 家他只管掷骰、受注、把桌上的金子扫进坑中,或由坑中取出金子来给赢家。 赢家自然兴高采烈,口沫横飞。 输家倒不一定垂头丧气,他们有的红了眼,有的青了脸。赌场内的美女再风骚,也 只是在赢家身边娇声嗲气,绝不敢去撩拨输家,以免自讨没趣。 黄金赌场是京师第一大赌场,只见金,不见银。再珍贵的宝物,只要赌客押下桌子 ,立刻就有专人估价。输了,一样用档子扫进坑中;赢了,哪怕十万八万两黄金,哪怕 只是押一记就走,都付得痛快无比。 据说,黄金赌场的後台,撑腰的,就是京师的九门提督,所以令得富商大贾、江湖 豪客、达官贵人,放心在这里赌得酣畅淋漓。一夜之间,在赌桌上转手的黄金财宝,不 计其数。 今晚的情形,和往日相比,多少有点不同。才入黑,就进来了叁个波斯胡人,一色 胡须高鼻、深目短胡。其中一个身形最高大的,一进门,手臂一长,就搂住了一个女侍 ,女侍立刻全身柔若无骨,向他靠去,乐得那波斯胡人叽哩呱啦,不知说些什麽,却又 毫不含糊地在女侍身上乱搓乱摸,喧闹无比。 可是当他们在赌桌旁坐下,却又心无旁,赌得极精。一上来,抖开叁只小皮袋, 灯火之下,蚕豆大小的金刚钻,闪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喧闹的赌场顿时静了下来, 那些金刚钻,怕有两百来颗! 一个衣着华丽的老者立刻在庄家的示意下走过来,拈起几颗,向着灯火,眯着眼, 转动着看,口中啧啧有声:「这样吧,不论大小,每颗算一千两。」 波斯胡人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一开口,居然字正腔圆:「一共两百零四颗,一 次押了!」 波斯胡人神情有挑战的意味,庄家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张口就待答应,忽然传来 一个听来相当嫩的声音:「等一等,庄家先别受!」 循声看去,一个脸色了白,一身玄衣的年轻人,目光盯着二十堆金刚钻:「正想找 些金刚钻,懒得一颗一颗去买,就和这叁位对赌一下。」 叁个波斯胡人一副只要有得赌,什麽都不在乎的神态。 庄家和老者一起向那年轻人望去,虽说京师是大地方,八方风雨会神州,什麽样的 人物都有,可是庄家又岂是闲着就睡觉的人,什麽人物,什麽来头,心里多少有数。然 而这个年轻人貌不惊人,也不知道是什麽时候进来的,庄家向赌场中的自己人连打了十 来个眼色,可就是没有人知道他是什麽来路。 那老者「嗯」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望着年轻人,年轻人探手入怀,却并不立时 取出来,只是现出了十分诡异的一笑:「二十多万两金子,不能带在身上,要是我输了 」 讲到这里,向那叁个波斯胡人望去:「就拿这个抵数!」 他手从怀中伸出来,拿着一段黑漆漆的木头,二指宽、一指厚、一掌半长,轻轻放 在桌上,还伸手按着。 赌客对赌,谁输谁赢,本来和庄家的关系不大,赢家自然会给庄家抽头。要是年轻 人拿出来的是立刻可以兑现的庄票,那就不成问题。可是如今却是这样的一节木头,庄 家不能不发话:「这个,阁下这个是什麽宝物,恕小可眼拙!」 庄家一打眼色,两个穿着密扣英雄袄的打手,从年轻人身後走过来:「让我们来瞧 瞧!」说着,伸手向桌上便抓。 年轻人动作极快,按在木头上的手,向後略缩,那木头竟是一只盒子,盒盖移开了 少许,刹那之间,只见精光夺目,人人眼前一亮,年轻人立刻又推上了盒盖,所有人竟 没有看清盒中是什麽东西! 只见那叁个波斯胡人陡然脸色通红,眼中异光大盛,叫:「赌了!」 都知道波斯胡人惯於认识各种异宝,他们愿意赌,庄家自然无话可说。一时之间人 人心痒难熬,想知道盒中究竟是什麽宝贝。年轻人虽已将手缩回,却也没有人敢去碰那 盒子。 庄家摇停了骰缸,波斯胡人抢着先叫:「大!」 年轻人沉声:「小!」 庄家揭开骰缸,二叁叁,小。所有人轰然大叫,年轻人赢了,若无其事,先把那木 盒揣入怀中,再伸手去拢那叁堆金刚钻。 叁个波斯胡人陡然大喝,刀光闪耀,叁柄半月形的利刃攻向年轻人,年轻人手指疾 弹,叁道亮电也似的闪光过处,「铮铮铮」叁声响,弹出的叁颗金刚钻,射向刀刃,力 道奇大,令得叁柄刀反震向上,刀背重重砸在持刀波斯胡人的额头上,登时鲜血四溅。 仰後便倒,也不知是死是活。 在寂静无声中,年轻人将金刚钻放进皮袋,喃喃自语:「用这闪亮的玩意当暗器, 真不错!」 他站了起来,向庄家一挥手:「地上的叁颗是你的。」 直到他走出赌场,扬子里还静了好一阵子。 短篇小说,是一种小说形式,它只是一个横剖面,写一瞬间发生的事,并无来龙去 脉,也没有复杂情节。 我在听到了这件事之後,感到这一场赌博,具有相当震撼力,适宜用短篇小说来表 达,所以才写成这样的一篇小说。 另一个原因,是来把这场赌博告诉我的人,很是讨厌,虽然他讲的事情有趣,可是 人无趣,也就不想把他说的事多加铺张。 现在又把这件事翻出来,当然是由於事情又有了进一步发展的缘故。 由於这篇小说,是以後许多事情发展的源头,所以很有必要详细说一说。 在这篇小说中,最重要的其实不是人物,而是一样东西。那东西放在一只小木盒之 中,究竟是什麽东西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它会发出强烈闪光。 而那东西一定珍贵无比,至少它可以和两百零四颗蚕豆大小的金刚钻相比据赌 场打码专家(估价专家)的估计,是大约二十万两黄金。 小说中情节发生的时候,显然不是现代,而在古代,黄金的价值,要比现代高上许 多倍。 也不是完全没人知道小木盒中的宝贝是什麽,在小说里,至少有四个人知道那是什 麽。 那年轻人是物件的主人,当然知道。还有那叁个波斯胡人,自然也知道要不然 他们不会和年轻人对赌。而且他们在输了之後,居然出手强抢。由此可知,小木盒中的 东西,对他们的吸引力有多大,令得他们失去了常性。 总而言之,小木盒中的东西,一定是惊天动地,非同小可的珍贵,价值连城。 小说中还提到了波斯胡人对奇珍异宝有高度的鉴赏辨别的能力。关於波斯胡人这种 能力,在历代的小说笔记之中,多有提到。其中有很多极富传奇性,例如一个看来像是 乌龟壳般的东西,波斯胡人就知道那是龙的九个儿子其中一个的外壳,里面有夜明珠。 又例如一个叫化子的破棉被,波斯胡人知道被子里有一只虱子王等等。也不知道波斯胡 人这种本领从何而来,总之波斯胡人有知道宝贝的能耐。 而小说中耐人寻味的另一处,是那年轻人的神秘,那年轻人不但武艺超群,而且居 然用金刚钻来做暗器,阔气无比,正是武侠小说中的典型人物永远有用不完的金钱 ,而钱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小说并没有明确的说明是发生在什麽时代,但肯定是在还有皇帝的年代,因为其间 提到了「九门提督」这个官衔。这个官,官阶并不高,可是权力很大,也是武侠小说中 常见的人物。 好了,现在可以开始说这篇小说情节的来源了。 记不清楚确切的日子,总之是春天,是紫花盛开的时候,在我住所的附近,有一 棵老紫,每年春天,开花季节,紫花怒放,远远望去,犹如一团紫色的云彩,瑰丽 绝伦。在它近前,则清香沁人,令人心神俱畅。 在这段日子中,我和白素每天都会在紫花前,欣赏一番。 那天早上,白素一早就出去,只有我一个人在紫花前站了片刻,深深吸了几口气 ,转过身来,就看到贴近我身後,站着一个人。 那人其实离我还有将近两公尺的距离,但是对我这个长期从事冒险生活的人来说, 这个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了如同紧贴着我的背脊一样。 而且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什麽时候悄没声地来到了我身後的,所以更使我立刻处於极 其紧张的状态。 我在前面说过,说故事给我听的人很讨厌,这第一个印象,是主要的原因那人 一声不响,也不知道在我後面站了多久,岂非令人讨厌之至。 所以找当时望向他的眼光,毫不掩饰,充满了敌意。 而在我看清了这人的面貌之後,心中的厌恶之意,又增加了几分。只见其人不但獐 头鼠目,而且还留了稀稀落落的两撇小胡髭,看来格外令人觉得可厌。 我打量他,他也打量我,他在看我的时候,小眼珠滴溜溜不断地转动。使我想起「 眸子正则其心正」这句话若是根据这句话来判断,其人之心术不正,可说至於极点 ! 他看来年纪和我差不多,可是一开口,所说的话却不中听之极,更增加他的讨厌程 度。 他似笑非笑,声如破锣,还向我指了一指,这才道:「你就是卫斯理吧!」 对付这种连起码的礼貌都不懂的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兜脸给他一拳。 不过我的修养算是不错,不会那样做。当然我的修养也没有好到会去理睬他的程度 ,我不再望他,半转身,向家门走去。 我才走了两步,眼前一花,那人已经在我身前,拦住了我的去路。其人身法快绝, 分明有极高的武术造诣,这倒是人不可貌相。 我立刻站定身子,只见他右手一翻,像是要向我出手,我非但不吃惊,反倒高兴 其人虽无过犯,却面目可憎,无缘无故,不能打他一顿出气,他居然向我先动手,岂 非正中下怀! 所以一见他右手一翻之後,向我伸来,我立刻出手,抓向他的手腕。 他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看到他手中拿着一张名片,那张名片比普通的来得大,是 深蓝色的纸,上面只有一个白色的字:「白」。 一看到这张名片,我抓出去的手,硬生生收了回来由於我出手又快又狠,希望 一下子就能抓住对方,把他摔出去,所以用的力道很大,突然之间,要收回来,很不容 易,虽然在刹那之间,还是做到了,可是身子不免向後退了一步,显得相当狼狈。 那家伙显然完全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他用一种十分可恶的神情,向我笑了一下,我 心中虽然很有气,可是却无法发作。 因为我一眼就看出他手中那张,是白老大所用的名片。 那名片独一无二,白老大对它很是自负,他自从被江湖上尊称为「老大」之後,就 不再使用名字,所以名片上只有一个「白」字。他常说:「国民政府主席的名片上,也 有叁个字,只有我的名片,才是一个字!」 他又曾向我解释:深蓝色代表海洋和天空,海天之间,唯我一白,这就是这张名片 代表的意思。 白老大为人狂傲,於此可见一斑。 而这张名片,在江湖上确然也有极高的地位,号称见名片如见人,所以白老大也绝 不轻易把名片给人。 那獐头鼠目的家伙,居然持有白老大的名片,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可恶的是,他 并不是一见面就拿出来,而是故意叫我出丑,这自然令我生气。 可是无论如何,他有白老大的名片在手,我不能不和他客气一番。 我定了定神,那时候,白老大还没有在法国南部定居,行踪飘忽不定,所以我第一 句话是:「阁下是什麽时候见过老爷子的?」 那人不但说话的声音难听,腔调阴阳怪气,而且说话的时候,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 子,看得人恨不得给他两个耳光! 他道:「大概在一个月之前,老爷子说,去找卫斯理,把你的事情对他说说。」 我知道白老大有叫人带话的习惯,所以那人这样说,我也没有见怪,向他做了一个 手势:「请屋里坐。」 那人答应了一声他其实只是在鼻子中发出了「嗯」的一下声响而已。总之此人 的言行,没有一样不令人讨厌,为了不浪费笔墨,以後我不再举具体的例子了。 到了屋中,我看到他还是把白老大的名片拿在手里,就自然而然伸手去接,谁知道 他一缩手,我接了一个空,这又火上加油,令我更是生气。 而且,白老大的名片在江湖上作用很大,他要是不肯把名片交出来,就会利用它去 招摇撞骗,事情可大可小。所以我立刻用严厉的眼光瞪向他。 那人倒知道我为什麽如此,他道:「老爷子还要我去见几个人,这张名片还有用。 」 说着,他就迅速地把名片收了起来他收起名片的动作,像是变魔术一样,手略 晃了一下,原来在他手中的名片,便已经不知去向。 我哼了一声,一时之间也难以判断他所说是真是假,想到白老大既然把名片交在他 的手中,其人应该有一定的可信程度,所以我也没有再说什麽。 只见他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麽东西一样,口中问道:「白小姐在吗?请她出来。 」 这时候我的反感已经到了极点,冷冷地道:「这里没有白小姐,只有卫夫人!」 那人像是想不到我的反应如此强烈,他略怔了一怔,却又不再提起,坐了下来:「 白老爷子说我可以把一件事说给你听听。」 本来我至少应该问一问他姓什名谁,可是由於我实在对他有说不出的讨厌,所以也 懒得问,只是挥了挥手:「说吧。」 那人就开始说,说的就是後来我化为小说的那一场赌博。 当时我一面听,一面心中在想:事情可以说很有趣,可是白老大想我听这件事的目 的又是什麽呢? 那人说这场赌博的时候,和我小说中一样,也是没有时间、人物姓名等等。 他说完之後,望着我,等我的反应,我也望着他,等他做进一步的说明。两个人大 眼瞪小眼,好一会,都没有出声。 我不耐烦,首先打破沉默,问他:「说完了?」 这一问,已经很不客气,那人道:「说完了。」 我站了起来,下逐客令:「说完了,那就请吧。」 我在说的时候,还向门口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走了。 那人口唇掀动,像是想说什麽,不过终於没有出声,向外走去。到了门口,他才转 过身来,道:「小姓生,生活的生。」 这个姓很奇怪,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姓生。不过这也不能引起我进一步的兴趣。 我学着他的样子,在鼻子里发出了一下声响,算是回应。 那人看了我一会,忽然抬头向上,大声道:「白老爷子,你料错了!」 他那种情形,分明是在做戏在《叁国演义》中就常有这种场面,当说客的说词 不为对方接受时,就会有这种行为出现,目的是要人发问,他才可以进一步发挥。 本来我也想问他白老大料错了什麽,可是我既然已经看穿了他的把戏,当然不会去 配合他,所以我一声不出,看他一个人唱独脚戏,如何收科! 他在等我反应,我却双眼向天,连看也不看他,心中暗暗好笑。那人果然无法可施 ,正在这时候,他却来了救星。只听得门外传来白素的声音:「家父如何错了,愿闻其 详。」 一听到白素的声音,我就知道那人可以下台,而我的精心安排也就落了空。 我向前看去,只见那人已经转过身,和白素面对面,它的动作极快,手中已经拿了 白老大的名片,恭恭敬敬向白素递去,态度和面对我的时候,有天壤之别。 而且他可恶在口称「白小姐」之同时,又立刻自我介绍:「小姓生,名念祖。」 白素先隔着他,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同时向那人点头:「生先生的姓好僻!」 那自称生念祖的家伙,一听得白素这样问,竟然兴奋得欢欣鼓舞,一面发出赞叹之 声,一面向白素一揖到地,还没有挺直身子,就已经道:「白老爷子真是料事如神,他 说,只要我一报姓氏,就能引起注意,果然如此!」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还斜着眼向我望了一眼,言外之意是说原来白老大没有料错什 麽,只不过是我太愚钝,所以才对他的这个怪姓没有反应而已。 後来白素笑我:「你的好奇心到哪里去了?听到了这样的怪姓,也不问一问究竟。 」 我不以为然:「他那个姓,也不算怪,谁知道其中鬼头鬼脑藏着秘密。而且算起来 也不是他家首创,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姓『六』的人,自称是方孝儒的後代在被『灭 十族』的过程中漏网,把『方』的下半部遮去,就变成了『六』字。比那家伙姓生还要 早了几百年!」 白素当然没有和我争下去。 却说当时白素就问:「贵姓是不是有什麽故事?」 那家伙却并不回答,只是向屋内做了一个手势,白素会意:「请坐下再说。」 那家伙大模大样走回来,坐下之後,白素还替他斟了酒,他一面喝,一面不住称赞 好酒,竟然绝口不提他的姓有什麽古怪。 其人行为之可厌,简直无处不是,连白素也不禁皱了皱眉,我向她道:「这位仁兄 刚才向我说了一个故事,关於一场古怪的赌博。」 白素应了一声,向那家伙望去,那家伙大刺刺地道:「刚才卫先生听我说过,就请 他转述。」 我不禁气往上冲,白素连向我使了叁个眼色,才使我勉强忍住了没有发作。 白素在她的眼色中传递的信息非常明显无论如何,看在白老大的脸上,不要和 这家伙一般见识。 於是我就把他刚才所说的那场赌博,用最简单的方法,说了一遍。那家伙皱起了八 字眉,还像是对我的叙述不是很满意。 白素保持客气,问道:「阁下把这件事告诉我们,用意何在?」 那家伙他其实已经报了姓名,叫作生念祖,可是我实在讨厌他,所以自然而然 称他为「家伙」 白素这样问,他却不回答,只是抖着腿,似笑非笑望着白素,其模样令人作呕。白 素也有忍无可忍之感,不过她的语气还是很客气:「阁下若是要和我们打哑谜,我们无 法奉陪,相信阁下也曾把这个故事说给家父听过,难道在家父面前,也和他老人家打哑 谜不成?」 白素这几句话说得很厉害,我们是看在他拿着白老大的名片来的,所以才没有把他 赶出去。如果他在白老大面前,也是这副死相,白老大怎麽会忍得住?早已经把他抓住 ,抛出好几丈远去了,哪里还会给他名片! 二、宝物 那家伙发出了两下如同鸭子叫一样的笑声,这样的笑声已经是难听之极,可是他接 下来所说的话,更要难听。 他道:「白老爷子见多识广,一听了贱名,就料到赢了波斯胡人的那位是我的先人 ,而且赫赫有名,所以根本就没有打哑谜。」 我一生之中,遇到过不知道多少人,连外星人也有十七八种,可是在此之前,从来 也没有遇到过比这个人更讨人献的了。而且他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讨厌,还一副洋洋 自得的模样。 我实在忍无可忍,一来由於我可以肯定,历史上从来也没有姓生的名人,所以我不 再理会白素的眼色,厉声道:「我们这里没有见多识广的人,你来错地方了!」 却不料这家伙很厉害,他立刻反应:「可不是我自己要来,而是白老爷子要我来的 !」 他这样一说,倒变成我是在说白老大的不是了。 白素的耐性再好,也开始不耐烦:「阁下前来,总是有一些问题想要我们帮助解决 ,何不痛快直说。如果老是这样绕弯子,阁下岂非白来了?」 白素已经把话说到这种程度,照说那家伙总应该把他来的目的,痛快说出来了吧。 谁知道大谬不然,那家伙一听之下,放下酒杯,霍然起立,向我们一拱手,说了一 句:「打扰了!」 随着这叁个字,只见他身子略斜,像是在水上飘动一样,飘向门口。刚才地进来的 时候,门并没有完全关上,他就在半开的门中,飘了出去,迅疾无比,只是眼前一花, 他人已经出了门外。 这家伙竟然说走就走,实在出人意表,白素首先追出去,我紧随其後。可是等到我 们出了门,其人至少已在五十公尺之外,还是保持了那种在水上滑行一样的姿势在离去 。 他那种身法,像是传说中的轻身功夫,叫做「草上飞」,也叫做「水上飘」的那种 。 我虽然讨厌其人,可是看到了这种听闻已久、却从来没有见过的功夫,也忍不住大 声喝采:「好轻功!」 随着我的喝采声,那家伙已经在斜路下隐没,可是却还有他的两下冷笑声,隐隐约 的传到了我们耳中。 我和白素不禁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我们并没有得罪他,他突然离去,看出来是为了对我们失望因为我们不如白老 大那样见多识广,不能一听到他「生念祖」这个名字,就联想到那场古怪赌局中那个年 轻人的身分,使他感到真是白来了,所以才离去的。 那家伙突然离去,我一肚子气无处出,更是难受,重重顿足:「早知道这样,一脚 把他踢出去,要痛快得多!」 白素勉强笑了一下:「只怕踢不中他!」 想起他刚才离开的时候那种情形,我也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同意白素的说法。 我们回到屋中,竟不知道该如何看这件事才好整件事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真不知道是什麽名堂! 白素眉心打结,还在思索。我摊了摊手:「我们的见识当然不如老爷子,我就不知 道历史上有什麽人物是姓生的。」 白素应了一句:「他这个姓有古怪。」 我道:「当满州人汉化之後,把他们的姓单字化,有很多怪姓就是这样产生的。」 白素也没有再说什麽。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本来我还以为这个生念祖会去而复 还,因为他来找我,不会单为了讲一个故事给我听,总还会有些事和我商量的。可是等 了几天,这家伙音讯全无,我也渐渐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只是偶然有时候想起,觉得那 是很好的短篇小说题材而已。 不过在那时候,我也没有决定如果要把故事写成小说的话,该用什麽小说形式来表 达。 後来终於采取了武侠小说的形式,是因为事情有了进一步发展的缘故。 那时候白老大还在云游天下,行踪飘忽,我们也没有办法找到他来问一问那生念祖 是什麽来头。 大约过了半年多,白老大突然大驾光临,我和白素当然欢迎之至。和白老大喝酒畅 谈,是一大乐趣。 我们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到了第二天,白老大才突然问起:「有一个姓生的家伙 ,我给了他一张名片,叫他来找你们,他来过没有?」 我一听得白老大这样问,就忍不住好笑。因为白老大的话中对生念祖这个人殊乏敬 意,由此可知他老人家对这个人的印象也不是太好。 我笑着说:「来过了其人虽然说了一个很古怪的故事,可是为人之讨厌无与伦 比,结果不欢而散。」 接着,我就把生念祖来的情形,向白老大说了一遍。 白老大呵呵大笑:「他原来还来不及向你提出那一连串的问题!」 白素道:「他有什麽问题?」 白老大笑:「他对我说了这个故事之後,向我发出了许多问题,问我知不知道那年 轻人是什麽人,又问那小木盒中会发出光亮的是什麽东西等等,我的反应和你们一样, 说没有兴趣和他打哑谜,他很失望,这才告诉我他的姓和名。」 我和白素齐声问:「他的姓很怪,有什麽特别?」 白老大笑:「要不是恰好前一阵子有人向我说起过,我也一定把他这个姓当作是满 州人汉化之後所取的了。」 这一次白素居然比我还要性急,她催道:「快说吧,究竟有什麽古怪。」 白老大拍着白素的头在他的眼中,白素始终像一个小女孩一样。他道:「还真 是要打哑谜:这姓生的家伙,自称原来姓年,因为避祸,所以才改了姓生。」 我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生」这个字和「年」字有什麽关系。白素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这哑谜还真不容易猜。」 这时候我也想到了:把「年」字加以更改,取掉左边的那个短竖,再把下面的那个 「尾巴」放到上面去,就成了「生」字。 我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心里暗骂了一声,因为这样的改动,生硬堆砌,自说自 话,旁人实在无法一听到姓生就联想到他原来是姓年。 白老大笑道:「我早一阵子听人说,有一个人,自称大有来历,现在姓生,原来姓 年……」 他说到这里,白素已经笑道:「就算他是年羹尧年大将军的後代,也没有什麽了不 起,算不上有什麽来历。」 白素先我一步,想到了年羹尧这个人。 年羹尧当然可以算是历史上一个有些名堂的人,不过他的名堂在野史上要比正史中 大得多。 在野史上,年羹尧这个人可说是多姿多采至於极点。从他小时候如何顽劣好武,把 所有老师都赶走,直到来了一个真人不露相的绝顶高手把他收服为止。以及他後来的功 名富贵,都是小说题材。 野史(小说、传说等等)中的年羹尧文武双全,是清朝雍正皇帝最亲信的大将。可 是他的官运也充满了传奇性,他由於功劳太大,而且兵权过大,引起了皇帝的怀疑,於 是一夜之间,把他官降十八级,由大将军变成了一个守城门的兵卒,并且把赐给他的黄 马挂等等东西全都追回。 而当年羹尧守城门的时候,有一些大官,曾和他有隙嫌的,特地骑着高头大马到城 门去,要看年羹尧出丑。谁知道到了城门,年羹尧非但不跪迎,而且还大刺刺地坐着。 等到那些大官纷纷向他呼喝,他才不慌不忙解开衣襟,露出一块金牌来,上面刻着「见 牌如见君」五个字。原来这是皇帝所赐,忘了追回。 於是那些大官,纷纷滚下马来,反而要向年羹尧叩头。 说书先生讲故事,讲到这里,听众必然大乐。 後来年羹尧还是免不了被皇帝处死的命运,而且祸及家人。 或许那时候他的家人中,有侥幸逃出来的,从此改姓生,倒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我之所以不嫌其烦地介绍年羹尧这个人的一些事,一来是由於他和这个故事颇有关 系;二来是由於我後来决定把那场赌博用武侠小说的形式来表达,也是由於年羹尧这个 人的缘故。 因为年羹尧这个人和他所处的时代,是武侠小说最热门的人物和时代背景,而且充 满了传奇性,在武侠小说中形成了一个系统。 这个系统,以雍正皇帝为中心,反清复明为主题过了雍正皇帝这一代,反清复 明的行动也就宣告结束。 在这个系统中的人物,有雍正皇帝、年羹尧、许多大内高手、独臂神尼(崇祯皇帝 的女儿长平公主)以及号称「明清八大侠」的八位高手他们全是独臂神尼的徒弟, 其中着名的有甘凤池、白泰官、吕四娘等人,他们的大师兄却是一个和尚,法号了因。 了因和尚後来背叛,投向雍正皇帝。而小师妹吕四娘最能干,终於刺杀了雍正皇帝 。 在这个系统中,有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可以作无限的发展。 而在整个系统中,最令人莫名其妙的是,何以长平公主当年在皇宫之中,给她父亲 砍下了一条手臂之後,居然没有失血过多而死。也不知道是谁救了她,更不知道是谁教 了她一身惊人的武功,全都无法深究,也不必深究。 然而在这些故事中,有一样东西,却很有深究的价值。这样东西,赫赫有名,称之 为「血滴子」。 这血滴子究竟是什麽东西,或者说究竟是什麽样的东西,完全没有记录可循,所以 也没有人知道,也所以值得研究。 这血滴子是雍正皇帝的特务系统所使用的一种武器,这种武器杀人的方式,是专门 把人头从人的脖子上取下来。 可以使人头和脖子分开的武器很多,大刀砍、利斧挥,都可以达到目的。而这个血 滴子却不是寻常的武器,从可以看到的记载中,它在使用的时候,是「放出去」的。然 而它又不是可以「取人首级於千里之外」的飞剑。 它使用时,和目标的距离不会太远,把血滴子放出去(或者是抛出去),它会把目 标的头罩住,然後割下目标的头,再收回来。割下的人头,就在血滴子里面被带了回来 ,所以被害的目标,就成了无头体,十分恐怖。 这血滴子的使用过程如此,可是它的具体形状如何,又如何一下子就可以把脑袋割 下来,现在已经没人知道。 由於这些故事都很动人,所以曾不止一次被拍成电影。电影和说故事、写小说不同 ,是要有具体形象给人看的,於是电影工作者就各凭想像去创造。於是我们可以在银幕 上看到有的血滴子像一顶草帽,有的血滴子像一个鸟笼,有的在放出去的时候会「呜呜 」怪叫,有的会旋转,有的有许多牙齿一样的利刃,有的有像照相机快门一样的装置 「喀喳」一声,人头分离。 至於真的血滴子是什麽样子,谁也说不上来。我知道白老大曾经下过周功夫去研究 ,也没有结果猜想他对这个生念祖自称是年羹尧的後代感到兴趣,多半也和血滴子 有关。 因为当血滴子横行之际,年羹尧正是血滴子队伍的主持人。 而我後来决定用武侠小说的形式来为这场赌博,也是为了那是历史上最好的武侠小 说背景时代之故。 当时白老大接着白素的话道:「正是,他自称正是年羹尧的後代,而他说的那场赌 博之中,那个赢了波斯胡人二百多颗金刚钻的年轻人,据他所说,正是年轻时候的年羹 尧。」 我耸了耸肩:「随他怎麽说,反正不会有任何证据。」 白老大瞪了我一眼:「如果完全没有证据,我会叫他来找你们吗?」 我不敢出声,白素向我做了一个鬼脸有白老大在,她活泼许多。 白老大接着道:「那场赌博中的年轻人是不是年羹尧,其实并不重要,那生念祖是 不是年羹尧的後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说到这里,向我望来,像是想考一考我事情重要在什麽地方。我想了一想:「重 要在那个小木盒小木盒中那个会放光的宝贝。」 白老大伸手在我肩头用力拍了一下:「对了!年羹尧早已死了,生念祖这个人也不 算什麽,倒是那小木盒有点名堂,不然波斯胡人也不会拿它来赌二百颗金刚钻,而且输 了还要撒赖。」 我道:「那小木盒中究竟是什麽东西,波斯胡人应该知道,他们难道被自己的刀背 砸死了?」 白老大吸了一口气:「故事传到了生念祖,其中已经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转述,相 信许多细节都变了样,那叁个波斯胡人下落如何也没人知道。据生念祖说,当年逃出生 天的是年羹尧一个年纪最小的儿子,还没有满月,由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抱着逃走,临 走的时候,年羹尧把那只小木盒交给了那个手下,他告诉那个手下,就算在他全盛时期 ,他所拥有的一切,加起来也抵不上那只小木盒来得宝贵」 白老大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 我听得很用心,可是却听不出那小木盒的宝贵在何处据刚才白老大的说法,大 不了是值很多钱而已。 可是接下来白老大所说的话,却令我动容。 他道:「年羹尧当时说到这里,突然哈哈大笑,手指天上,又说了一番话,他那一 番话是对着天,说给雍正皇帝听的,那时候他面临死亡,神经可能已经很不正常。可是 他说的那番话,却被那个手下牢牢记在心里,而且在他的小主人懂事之後,就告诉了他 。从此这番话,就成了一代传一代,重要无比的家族秘密,我相信这一番话,就算传到 了生念祖这一代,和当年年羹尧说的时候,仍然一字不差。」 白老大在作了一番解释之後,吸了一口气,突然也伸手指天,同时仰起了头。 我和白素都知道他为了传神,要模仿当时年羹尧说这番话时候的神态。只见他大笑 数声,然後大声道:「四爷啊四爷,你虽然用尽了心机,当了皇帝,拥有天下,好像什 麽都有了,却赚我功高震主,要将我满门抄斩。哈哈,可是你太性急了些,若是你迟些 向我开刀,我就会把这件宝贝献给你,你就会知道,你这个皇帝实在不怎麽样,哈哈! 哈哈!」 白老大像演话剧一样,说完了这番话之後,向我和白素望来。 我摇头:「皇帝或者真的不怎麽样,可是至少可以杀他全家,他有那件宝贝,也救 不了他的性命,所以真正不怎麽样的,是那件所谓的宝贝。」 白老大用力一挥手:「我的反应和你一模一样,也用同样的话回答生念祖。」 白素问:「生念祖他怎麽说?」 白老大摊了摊手:「他没有怎麽说他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不过他很相信他的祖 先所说的话:有了这件宝物,连皇帝都不算是什麽。」 我忍不住笑:「这个说法在逻辑上完全站不住脚事实是有那宝物的人,全家都 叫皇帝杀了,所以很明显做皇帝要比拥有那宝物好多了。」 白老大点头:「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可是我想年羹尧不是普通人,他在明知道自 己快死的时候说出这番话来,也应该有一定的道理。」 我还想说什麽,白素已经笑了起来:「讨论这个问题一点意思也没有等到有那 宝物在手再讨论不迟。」 我突然哈哈大笑:「别告诉我,那宝物在生念祖手中!」 白老大却没有笑,而且神情很严肃,这使得我也笑不下去,等他开口说话。 白老大徐徐道:「据生念祖说,当时那忠心耿耿的手下,带着小主人逃亡,一共躲 过了十七次追杀,其中有一大半是血滴子的追杀,可以说九死一生,结果逃到了海外, 才算是完全。」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趁机问:「海外?是什麽地方?」 白老大不理会我的问题,自顾自道:「他们在海外住了二十年,那时候雍正皇帝已 经归天,年羹尧这个人也早就成了过去式,那手下替小主人改姓生,这才向小主人说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 白老大又停了一停:「算起来,这小主人,是生念祖的第十一代祖先。他们一代传 一代,把自己的身世来历当作重大的秘密,在临死之际,传给长子,内容包括那场赌博 和年羹尧的那番话等等。使他们都知道,拥有那小木盒中的宝物,就算皇帝也不算什麽 。」 我听到这里,若不是白素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好几次示意我不要插口的话,早已问 了不知道多少个问题了。 好不容易等到白老大的话告一段落,我立刻就问:「那宝物也一直和秘密一起传了 下来?」 白老大摇了摇头:「如果是那样,生念祖不会来找我了。」 我追问:「那麽宝物在哪里?」 白老大忽然也笑了起来:「非常老土,不过也很曲折离奇。当年那个手下知道这件 宝物非同小可,所以到了海外,就把它十分妥当地藏了起来,而且在回国的时候,由於 不知道是不是一定会安全,不知道环境会如何,他当时连雍正皇帝已经死了都不知道, 是冒险回来的,所以他没有把那宝物带回来,把宝物留在他收藏的地方。」 我听了想笑,可是又感到事情实在很悲惨,所以又笑不出来。 白老大的想法显然和我一样:「真是黑色幽默,那手下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小主人之 後不久,就病亡了。」 我摊了摊手:「从此就没有人知道宝物的下落了。」 白老大迟疑了一阵:「也不尽然那手下在藏宝的时候,记下了藏宝的地点,并 且画了一张」 他才说到这里,不但是我,连白素也笑了起来:「爸,这种藏宝图的把戏,是江湖 上第九流的骗子耍的玩意儿!」 白老大也笑:「你以为我会上这种当!耍这种骗术的,连做我灰孙子的资格都没有 !那生念祖向我说到有藏宝图时,我也那样想,所以也忍不住笑,他十分生气,就要拂 袖而去。」 我笑道:「他必然在临走的时候,说自己找错了人,是不是?」 白老大道:「确然如此,不过我不是受激,而是想到他千辛万苦找到了我,也完全 知道我是什麽样人物,不至於会用那样幼稚的方法来骗我,所以我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笑道:「该叫他把那张藏宝图拿出来看看。」 白老大道:「我倒并不心急他既然把事情详细告诉我,这藏宝图是主角,迟早 会亮相,且慢慢看他如何编故事。」 我点了点头,白老大闲来无事,自然可以慢慢消遣对方。 白老大继续道:「那手下在说出事情经过的同时,就把藏宝图交给了主人。所以这 张藏宝图是和故事一起传下来的,直到传到了生念祖的手中。」 我又忍不住问:「经过了那麽多代人,难道没有人根据藏宝图去找那宝物?」 白老大点头:「我也以此责问生念祖,他答不上来,只是说,其他人怎麽样他不知 道,而他自己则在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後,就立下心意,一定要把那宝物找回来。」 我道:「此人不但讨厌,而且行事莫名其妙,他要去找宝物,只管去找好了,为什 麽要找别人来说故事?」 白老大道:「当然是有困难,才需要别人帮助。我猜想他的上代不去找宝物,一来 是由於古代交通不便,远赴海外,不是容易的事;二来只怕是由於就算有了藏宝图,要 去寻找宝物,也十分困难,所以才没有行动。」 我道:「更有可能是根本不相信整个故事。」 白素补充:「也有可能是那些人想穿了,安於平淡的生活,不想再像祖先那样惊天 动地飞黄腾达的结果是满门抄斩,似乎并不令人向往。」 白老大不置可否:「总之不管是什麽原因,直到了生念祖,他才下定决心要把那宝 物找回来那宝物可以使皇帝的宝座也变得不算一回事,其非同小可处,简直难以想 像,确然对人有极度的诱惑力。生念祖问我是不是应该如此做,我给了他肯定的答覆。 」 我和白素都不出声,等白老大继续说下去。 白老大的神情有些啼笑皆非:「我以为说到这种程度,他应该把藏宝图拿出来和我 一起研究了,谁知道他非要我先答应尽一切力量帮助他,他才肯把藏宝图拿出来!」 我大乐:「这家伙一定失望了白老爷子岂是受人威胁的?他若是软言相求,事 情还有一些希望。」 白老大十分高兴:「确然如此,尽管他许下诺言,只要找到了宝物,好处一人一半 ,我也立刻拒绝。不过我对整个故事很有兴趣,也料想你们同样会有兴趣,所以才给了 他一张名片,叫他来找你们」 白老大略停了一停,笑:「他看到我坚决拒绝,这才又道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关键。 」 我对整个故事,只当是一个故事来听,所以并不在意,只是也跟着笑了一下。 白老大道:「这重要的关键是除了地图之外,还有四句话传了下来」 我抢着道:「这种留下来的话,都是似通非通,完全无从解释,根本没有意义。」 白素摇头:「你先听听那四句话是什麽再下结论好不好?」 白老大笑:「他说得不错,这四句话是什麽意思,还真不容易明白。」 说着,他就把这匹句话念了出来:「海外有子,小洞有石,人人伸手,唯我得之。 」 白老大说完之後,望着我和白素。 我道:「这四句话倒不难懂,只要找到那个小洞,大概宝物就在洞中了。」 白老大哈哈大笑:「可不是如此,可是那个小洞,又在哪里?」 我和白素也笑,笑那四句话,说了等於不说天下之大,要找一个特定的小洞, 是绝无可能之事。 所以我们都没有把这四句话放在心上,只当是笑话。也所以後来在讨论这件事情的 时候,根本没有人把这四句话提出来,听过就忘记了。 说到这里白老大笑:「想不到在你们这里,他连故事都没有说完就不欢而散了!」 白老大把有关生念祖的事情,说了之後,我们又讨论了好久,可是由於原始资料太 少,当然讨论不出什麽结果来。而令我们感到不解的是,生念祖分明是有求於人,可是 他的脾气却很大,动不动就拂袖而去,好像有恃无恐,还要人倒过头去求他一样。 至於那小木盒中会放光的宝物究竟是什麽,我们也作了一些假设,不过当然都不得 要领。白老大说是「夜明珠」,白素表示同意。我道:「世界上根本没有夜明珠这样东 西。」 白老大笑:「照你的说法,那宝物一定是外星人的东西了?」 我道:「有何不可传说中神仙的宝物,据我看来,全是外星人的东西。」 白老大哈哈一笑:「波斯胡人辨认宝物的本领至今犹在,在他们那里打听一下,或 者会有收获。」 我和白素以为他讲过就算,谁知道後来白老大真的到了伊朗,和很多古董商人会面 ,可是花了大半年时间,也没有结果。 开始时,我以为生念祖既然想把那宝物找出来,而他个人又有困难,他迟早会再来 求我们。可是此人一去之後,竟然杳如黄鹤,音讯全无,後来我忍不住到处去打探他的 消息,却完全没有人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真是怪不可言。 过了大约一年多,我把生念祖所说的那场赌博,写成了短篇武侠小说,其中也有希 望生念祖看到了和我联络的意思在内。 不过也同样没有结果。 时间久了,我也就把事情忘了。 当然如果事情就此结束,也不会有现在这个故事了。事情忽然有了新的发展,是由 另一场赌博开始的。 叁、一场豪赌 那另一场赌博发生的时候,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事实上当时我还没有出生,如果 有人说在我没有出生的时候,在某一个地方、某一些人的一场赌博,日後会和我发生关 系,当然我只会当是胡说八道。 可是世界上万事都有看不到的种种因缘在,不知道发生在何年何月何处何人身上的 事情,会和自己发生关系,这是宇宙奥妙,其中的巧妙安排,人类不知道何时才能够知 道万分之一! 那一场赌博,发生在四分之叁世纪以前。 那是一场豪赌。 赌博的种类极多,不可胜数。有大有小小到两个孩子为了争谁能先把一块糖含 在口里而用剪刀石头而来决定,大到希特勒挥军向整个欧洲动武,都是赌博。 若要分类,大抵可以分成普通的赌博和豪赌两种。 普通的赌博,无时无刻,任何地方都在进行,不值一提。而豪赌却不常发生,所以 一场豪赌,即使只是旁观者,也可以津津乐道好多年。 要被称为豪赌,倒不在乎赌注的大小,而是决定於参与赌博的人,在输的情况之下 ,会变得一无所有甚至於包括生命在内。 构成豪赌的另一个条件是参与赌博者,都在输了之後,不论後果如何严重,都照事 先议定的行事也就是说,绝不赖帐。 真正的赌徒,都不会赖帐,赖帐的只是无赖泼皮,没有一提的价值。 故事开始的那场豪赌,其中输的一方,大有赖帐的条件,可是他赌得直比黑旋 风李逵更直,李铁牛为了要请偶像宋公明喝酒,也曾撒了一次赖,照他自己的解释,是 「权且不直一回」,这种行为并不可取。金圣叹将之评为可爱,不知道是根据什麽原则 。 只有在任何情况之下,输了就认输,那才真正是大赌徒的本色,令人神往。 那场豪赌,和整个故事大有关系,如果没有那场豪赌,也就不会有这个故事。 其中的关系很微妙,也很复杂,看下去自然会明白。其情节和许多传奇故事相仿, 不要以为没有可能事实在很多时候比故事更要曲折离奇得多。不过当然看故事不必 去和事实对照,不然趣味会大大减少。 说了半天,豪赌该登场了。 参与豪赌的只有两个人,用简单的称呼来明白他们的身分:一个是王军长,一个是 李司令。一听这样的称呼,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在那个特殊的时期中的特殊人物军阀 。 军阀各有各的地盘,赌博发生在王军长的地头,而赢家则是李司令。 王军长和李司令面和心不和,都久已想吞并对方的地盘。可是势均力敌,谁也奈何 不了谁。 当时中国的政治形势十分复杂,大大小小的军阀之多,根本无法统计,互相之间的 战争,无日无之。 这王军长和李司令还是同乡,所以手下的官兵差不多都扯得上亲戚关系,要是开起 战来,也就是堂叔表舅姑丈姨爹甚至於兄弟之间要你杀我我杀你,虽然这种局面迟早会 发生(军阀之间,不可能长久和平互存),可是就算是王军长和李司令也下意识地感到 可以拖就拖下去。 而形势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很有利在他们的地盘附近,另外有一股势力,比他 们两个强大,只要发动攻击,就可以把他们逐个消灭。但如果他们两人合并,却又比对 方强大,可以倒过头来吞并对方,形成一股相当大的势力,可以藉此开创大局面,甚至 於有希望打下整个天下。 王军长和李司令也很清楚这种形势,所以才有了这次聚会。 聚会一开始,还没有赌局,两人只是「把酒言欢」,在酒酣耳热之际,两人开始商 量合并的问题。 虽然他们都知道,只有合并才能有进一步发展,不然给他人各个击破,形势大是不 妙,然而他们还是谈不拢主要的关键是在於合并之後,由谁来当总司令。 两人都想当总司令,可是总司令只能有一个。 两人都想说服对方当副总司令,说着说着,话不投机,互相争吵起来,李司令已经 准备拂袖而去,王军长忽然提议:「他妈的我们不如赌一赌在赌台上定输赢!」 李司令立刻同意,大声道:「生副官,拿牌来!」 讲这「另一场赌博」给我听的是一家银行的董事长。他并不是把这个故事讲给我一 个人听,听众同时还有十来人。那是在一次饭局之後,大家聚在一起闲谈,地点就在董 事长的住宅。 座中有一位先生忽然发表议论:「别看我们中国语言不统一、人心不团结,可是在 赌博用具上,却是从南到北,颇有几样是完全一致的。」 我也不记得当时怎样会忽然谈到了这个问题上的,接下来有几个人表示同意,并且 举出了一种赌具,是全国通行,而且是中国特有的,那就是「牌九」。 当下座中颇有几个对「牌九」大有研究的人,於是各发议论。如果把他们的发言, 详细记述下来,那就是一篇超过十万字的论文。虽然很有趣,可是和整个故事关系不大 ,所以从略。 说着说着,主人就道:「说起牌九这种赌博,家父不止一次向我说过一场赌博,用 的就是牌九事实上,从南到北,所有的豪赌,大多数赌的都是牌九。那一场赌博, 家父亲身经历,那是真正的豪赌,他说真是毕生难忘,直到现在,他闭上眼睛,当时的 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是将近四分之叁世纪之前的事情了,由此可知当时的情景是如何 惊心动魄。」 董事长这样一说,自然有人要他把这场赌博转述一下,董事长也就开始讲。 董事长讲的,我已经记述在前面当然董事长还没有讲完,因为已被我打断了他 的话头。 我本来已经好几次想告辞,因为对董事长所说的故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听得呵 欠连连,只等他说到告一段落,我就可以起身走人。 可是当我听到他讲到李司令大声叫人拿牌来的时候,我心中陡然一动,做了一个手 势,打断了他的话头,问:「等一等,你刚才说什麽副官?」 我听到他说「生副官」,可知道那个副官姓生,而姓生的人极少,我几乎立即可以 感到,这个生副官和那个生念祖之间有一定的关系。 生念祖突然出现,神秘离去,只留下了一个不可解释的故事,我从此没有了他的音 讯,我不会放过任何有可能找到他的机会,所以才有此一问。 董事长向我望了过来,好一会不出声,才道:「你为什麽会这样问?」 我道:「姓生的人很少,前些日子我遇到过一个,後来没有了下落,我正在找他, 听到你提到姓生的人,我想可能有些关系,所以才问。」 听了我的话,好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有一个甚至於怪叫:「卫斯理,你娱乐性真丰 富!董事长说的事情发生在七八十年之前,和你要找的人怎麽会有关系!」 对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我一向懒得答理,我只是等着董事长的反应。 董事长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大是感叹:「别说七八十年前的事情和如今没有关系 ,世界上任何事都在冥冥中自有定数,一些在当时看来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可以影响 到许多年之後的许多人!」 当时连我在内,都不明白董事长何以忽然有这样的感叹,所以人人都静了下来。 董事长挥了挥手:「关於这一点,我再说下去,各位就会明白。」 我忙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董事长这才道:「不错,那位副官确然是姓生一个少之又少的僻姓。」 我几乎想冲口而出,问他知道不知道那位生副官现在在哪里,还好想了一想,那生 副官是七八十年前的人,只不过转述他父亲经历的董事长没有可能会知道。要是我问了 出来,那才会笑歪人家的嘴!